《子午书简》-- 读《罐头厂街》(二)行吟诗人

大自然中的造物者将生存的本领赠给了世间所有生灵,不管是郊狼、褐家鼠、麻雀、苍蝇还是飞蛾。对废物、污点和乞丐,他一定也怀着同样伟大而深厚的爱。

约翰・斯坦贝克(Steinbeck John)

约翰・斯坦贝克(Steinbeck John) 的得奖评价中有一个对其的称呼 – 行吟诗人。这引起了我的一个思考,究竟什么是诗人?

昨天看梁文道的一个节目,里面在讨论什么叫艺术,有一个节目的观众问之“艺术的东西这么难懂,艺术不应该是让大多数人懂得并能欣赏的东西吗?” 梁的回答是,是否是艺术和你能否懂或是否易懂没关系,这是两个概念。能启发大家的思考、带来不一样的视角、触动你去追求,那就是艺术。当然,他的原文我已记不太清,这是我添油加醋的总结。

那么我们怎么评价一位文学家为诗人呢?我认为其实不在于其辞藻的华丽、语言有多优美、描写有多细腻。而主要在于其眼光的独到、思想的深远,是否能启发你些什么。能够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、想不到的东西,并优雅地表达出来,此之可为诗人了吧。

想到这里,我仿佛恍然脑路顿开,怪不得顾城写下: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,我却用它寻找光明。这样的诗句。

那为何称斯坦贝克为行吟诗人呢?大概就是因为其视角的于众不同吧。当我们遇到流浪汉的时候,我们往往会想到第一个就是他贫穷。而“贫穷”主要指的就是物质上极其匮乏的状态,因为我们看待大多数人不可能会去思索其精神状态怎样,看人停留在表面是这个时代大家普遍的视角。而斯坦贝克能看出他们在精神层面上的富有、充实、甚至于优雅。

让我们看看他是怎样描写流浪汉麦克的:

麦克是一群男人中最年长的,是其他人的领袖兼老师,偶尔也是他们的剥削者。这群人都没有家庭,没有钱,除了食物、酒精和个人满足外也没有别的追求。
         很多人都会在追求满足的过程中毁了自己,在疲惫中半途而废,麦克这群人却不一样。他们追求满足的方式随和低调,不走极端。
         他们现在就住在李忠店外空地上巨大的生锈管道里,而天气好的时候,他们就睡在空地最高处的黑丝柏树下。黑丝柏树低垂的树枝搭成了凉棚,让人可以躺在底下,眺望罐头厂街生机勃勃的人群。

麦克那群人也同样有各自的运行轨道。他们是德行、典雅与美的化身。
         在蒙特利这个匆忙疯狂、不成模样的宇宙里,为了寻找食物,恐惧饥饿的人在争夺中吃坏自己的胃;为了得到爱,缺爱的人在渴求中毁掉了自己身上所有可爱的部分。而麦克和他的同伴们就是美,就是德行,就是典雅。在这世界上,得了溃疡的老虎统治天下,严苛的公牛践踏大地,盲目的豺狼以腐肉为食。麦克和同伴们优雅地与老虎共进晚餐,爱抚狂暴的野牛,小心包起面包屑,去喂罐头厂街的海鸥。如果一个人胃里长了溃疡,前列腺也不中用了,戴着双光眼镜才能看清东西,就算赢得了全世界,对他又有什么好处?
         麦克和同伴们小心地绕过陷阱,远离监狱,避开绞索。整整一代走投无路、酒精中毒、进退维艰的男人则对他们大喊大叫,骂他们是没用的废物,说他们没有好下场,是整个城镇的污点,叫他们小偷、无赖、乞丐。大自然中的造物者将生存的本领赠给了世间所有生灵,不管是郊狼、褐家鼠、麻雀、苍蝇还是飞蛾。对废物、污点和乞丐,他一定也怀着同样伟大而深厚的爱。麦克和他的同伴们。德行和典雅,懒惰与热情。大自然中的天父啊。

当然,麦克也许只是理想中的麦克。在那个经济大萧条的年代,人们笑贫不笑娼,有把牛奶倒进河流的资本家、有颓废人生放纵甚至走向极端的破产青年。人们要保持纯真的心不容易。当然,这只是斯坦贝克的一篇小品式的小说,他只想诙谐地写几个回忆中的故事激励萧条中的大众,即使是流浪汉也能在这个动乱的社会中保持人性的纯真,所以他们是德行、典雅与美的化身,德行和典雅,懒惰与热情。

最近我刚查过——这是种非常常见的动物,经常把尾巴翘起来。但没有一本书提到它们会翘尾巴,更不用说为什么了。”
         海瑟用潮湿的网球鞋冲臭虫踢了一脚,让它翻了个个。闪亮的黑色甲虫奋力踢腿,想要翻回身来。“嗯,那你觉得是为什么?”
         “我觉得它们在祈祷。”医生说。
         “什么!”海瑟震惊不已。
         “真正了不起的,”医生说,“不是它们会把尾巴翘起来——真正了不起的是我们觉得这件事很了不起。我们只能将自身视作标尺。如果我们做出这样无法解释的奇特行为,我们很有可能是在祈祷——所以也许它们也是在祈祷。”

看待一些人或事时,勿以自身视作标尺,这是我今天学到的。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一些人行为的用意,与其费尽脑汁去猜测,不如给之下个浪漫的定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