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子午书简》-- 读《罐头厂街》(四)品味书画
我有一个习惯,就是我喜欢的小说,我会反复阅读。就像我以前一个室友,每隔个几天就要看一回周星驰的电影。的确,阅读经典,已经不再是品味故事而已,你能从中体会到艺术的味道。
我觉得经典的书最起码值得阅读三遍。第一遍是读其故事,一般来说,一本书就是讲一个故事,融入其中、跌宕起伏、荡气回肠,是超越电影等媒体的心灵上的体验。第二遍是读其思想,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、这个故事为什么要这样讲、作者还想表达什么,这是一个探索的过程,如同解迷一般从作者的字里行间抽茧剥丝找到真谛。我们常说的读一本书,人生每个阶段读到不一样的东西,大致就是如此。而第三遍则全然跳出书中的故事,体会书中描写的几个人物、几处风景,就犹如是欣赏一幅名画、一件艺术品,感受的是作者的才情、气息、智慧或历练。
其实品味一幅名画,也起码得看三次,但是体验刚好与读书相反
看一幅画,你是先感觉到画面,从中体味到作者的才情、笔触、线条、色彩、阴影。第二眼,则是看出作者的思想,他要表达什么。最后,你能从画中读出故事,作者的故事或是你自己的故事、亦或是结合眼界想像到的故事。
最后,书便成了画,画便成了书,一个挂在明亮厅堂,一个挂在你内心深处。
让我们带着这样的三重体会,最后看一眼《罐头厂街》:
我们先看故事 – 书中的主要故事是一堆厂街上的经历过大萧条的颓废的人们。他们有流浪汉、有破旧小商店店主、有妓女、有生活艰难的工人。他们因为平日受了医生很多恩惠,所以决定给他办一场生日 party,就像是人们在艰难生活中一剂苦中作乐。
在那个困难的时代,这个 party 就像是黑暗夜中的一剂烟花,大家与其说是给医生过了个生日 party,不如说是给自己的一个难得的放纵、一次尽情的释放 (比如我摘录的小段中,在兴奋时自己跑去医生办公室独自跳一段踢踏舞的艾迪)。书尾最后的这次聚会让人难忘与心,医生在会上放起了优美的音乐,朗诵几首优美中带着忧伤的诗。我们看看其中的一些描写:
厨房里,医生同时用三个煎锅煎着牛排,同时切着西红柿,并把切成片的面包摞到一起。他也觉得非常愉快。麦克自告奋勇地守着点唱机,发现了一张本尼・古德曼的三重奏专辑。人们跳起了舞,聚会逐渐有了深度和活力。艾迪走进医生的办公室,跳了一段踢踏舞。医生拿了一品脱啤酒进厨房,自斟自饮,感觉越来越愉快。当他端出牛排时,大家都很吃惊。没人真觉得饿,但还是迅速就清空了盘子。
….
麦克说:“老天爷,这可太美了。让我想起一位夫人 ——” 他没再说下去。他们重新斟满酒杯,沉默不语。聚会的气氛在甜蜜的感伤中逐渐低落下去。艾迪进医生的办公室跳了阵踢踏舞,又回来坐下了。
这场架打得相当不错。海瑟绊了一跤,被人在脸上踢了两脚才重新爬起来。富兰克林牌的炉子轰隆一声倒在地上。新来的船员们被众人逼到了角落,拿起书架上沉重的书本保护自己,但还是逐渐被宾客们赶了出去。两扇前窗都碎了。阿尔弗雷德在街对面听见动静,抄起他最爱的室内球棒冲了过来,从后面发起了突袭。男人们扭打着下了楼梯,战场转移到了街对面的空地上。实验室的前门又只剩下一条铰链挂在墙上了。医生的衬衫扯掉了,瘦削而强壮的肩膀上划出了伤口,淌着血。他们刚把敌人往空地对面赶了一半,警笛响了。医生和庆祝生日的人群一起奔回实验室,把掉下的前门强行装上,刚关上屋里的灯,警车就呼啸而来。警察什么也没发现,众人坐在黑暗里喝着葡萄酒,开心地笑个不停。熊旗餐厅的姑娘们换了班,新一波姑娘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。聚会终于达到了高潮。不久警察又回来了,探头看了看情况,砸了咂舌,也加入了聚会。麦克一伙坐着警车去吉米・布鲁西亚那儿买葡萄酒,结果吉米跟着他们回来了。聚会的喧哗声响彻整条罐头厂街,这是一场将暴动与保卫战所有优点集为一体的狂欢。圣佩德罗捕鱼队的船员们低调地溜了回来,受到众人的拥抱和爱戴。五条街开外的一位女士打电话报警,想抱怨噪声太吵,结果电话根本没通。警察向局里报告说警车被偷了,后来发现车在海滩上。医生盘腿坐在桌子上,微笑着,手指轻轻拍打着膝盖。麦克和菲莉斯・梅在地板上玩起了印度摔跤。凉爽的海风透过破碎的窗户吹进屋里,有人点燃了二十五英尺长的鞭炮。
快乐会传染,传染给了上门找事,然后莫名其妙打了一架的捕鱼队的船员们,传染给了上门查看问题的警察。人们在这次狂欢的聚会上尽情地喝、笑、唱、叫、打架,甚至在午夜放起了二十五英尺长的鞭炮。
斯坦贝克
写这样的一个故事,固然是因为他的心还没死,虽然也写过《人鼠之间》、《愤怒的葡萄》,但他希望人们善良慷慨、诚实、善解人意、富有同情心等品质没有缺失。人们应该思考为什么在自己的追求中丧失了这些品质:
“我一直都觉得很不可思议,” 医生说,“我们所欣赏的那些品质:善良慷慨、心胸宽广、诚实、善解人意、富有同情心 —— 在我们的系统里,这些品质往往伴随着失败。而我们为之不齿的那些品质:敏锐、贪婪、物欲、卑鄙、狂妄和自私,它们都标志着成功。人们一边欣赏前一种品质,一边追求后一种品质所带来的结果。”
最后,如果你也读过本书,你一定能很快地浮现书里的这些画面,因为他就如我所说,成了一幅幅画,已经种在我们心底了:
孤独的医生,你我是否有曾在人群拥挤中感受过同样的孤独,即便是在和姑娘亲密接触的时候;
尽管医生待人热情、有不少朋友,他仍然是个孤独而离众的人。对这一点观察得最仔细的恐怕是麦克。在人群中,医生似乎总是独自一人。当实验室亮起灯、巨大的留声机放起格林高利音乐,麦克总会从宫殿旅舍向山下张望。他知道医生带了女人回家。但麦克心里总有种可怕的感觉,觉得这景象十分孤独。麦克觉得,即便是在和姑娘亲密接触的时候,医生也是孤独的。医生是个夜行者。每晚,实验室的灯都会亮上一整夜,而白天他还是一样活跃。实验室传出音乐的时间则不分日夜。有时天色漆黑,实验室中似乎终于有睡意降临,但窗户里又会飘出西斯廷唱诗班的孩子们如钻石般完美的歌声。
罐头厂街最后的日常剪影:
罐头厂街的每个清晨都是一段颇具魔力的时光。在太阳升起、白昼来临之前,街道沐浴在银灰色的光线中,仿佛悬挂在时间长河之外。街灯灭了,野草映出一片明亮的绿色。罐头厂的波形铁板反射着铂或旧锡的珍珠色光泽。街上没有车,没有任何事情发生,也没有店铺开门。海浪在几座罐头厂之间拍打,冲刷的浪声清晰可闻。这是一段被人遗忘、专供停歇休憩的静谧时光。猫像粘稠的液体一样从篱笆上沉沉坠下,在地面上缓缓滑动,寻找剩鱼头。早起的狗一声不出,大摇大摆地走在街头,精明地挑选着小便的最佳地点。海鸥拍打着翅膀飞来,在罐头厂屋顶上肩并肩地挤成一排。霍普金斯海洋研究站附近的礁石上传来海狮如同猎犬一般的嚎叫。空气冰冷而清新。后花园里的地鼠推开新鲜潮湿的泥土钻出地面,又拖着花朵钻回洞里。在这个时间出门的人很少,衬托得街道比无人时更加荒凉。有个朵拉店里的姑娘刚赶回家——前晚的客人要么太富有,要么病得太厉害,没法亲自到熊旗餐厅来。她脸上的妆有点儿发黏,双脚疲惫不堪。李忠将垃圾桶一个一个推出来,摆到街边。中国老人从海边回来了,上坡时从宫殿边经过,松掉的鞋底拍打着地面。罐头厂的警卫向门外张望,在晨光中使劲眨着眼睛。熊旗餐厅的保镖没披外衣就走到了门外,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,挠了挠肚子。马洛伊先生那些住在管道里的租客发出响亮的鼾声,带着管道引起的特殊回音。这是珍珠般宝贵的时刻——在夜晚与白天的交界处,时间停下脚步,审视自身。